
十大作品《绢本上的光》
作者:吕靖瑶
指导老师:蹇敏
学校:乐山市市中区海棠实验中学
刊登杂志:第九届“未来作家杯”中小学生作文大赛决赛获奖作品
《绢本上的光》
徐师傅的放大镜久久悬在古画裂痕之上,眉头拧成了死结,仿佛那裂痕也刻在了他的心上。
“用化学颜料吧,”我递过调色盘,试图给出解决方案,“色准安全,三个月就能完工。”在文物修复界,这已然是公认的“好”标准——高效、稳妥,能最大程度保证修复工作的顺利完成。
他枯指缓缓拂过绢本上斑驳的青山,轻声叹息:“宋徽宗的《雪江归棹》,用的是孔雀石……”那声音轻得如同风中叹息。在他心中,矿物颜料才是“非常好”的选择,尽管价格昂贵、质地易碎,却能让画作的色彩历经千年依旧鲜活如初。
追求“非常好”的人,往往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,每一步都充满风险。组里的年轻人围过来劝说:“这《千里江山图》局部修复用的就是化学颜料,专家都称赞好呢!”徐师傅却充耳不闻,彻夜研磨青金石。石杵撞击的声音沉闷如心跳,粉尘在灯光下浮成星雾。我盯着他颤抖的手腕,思绪飘回到十年前修复《秋行旅图》时,他执意使用矿物颜料,最终却因颗粒剥落而遭受降级处分。那一刻,我似乎理解了他对“非常好”的执着,也看到了这份执着背后的沉重代价。
雨夜,警报声凄厉响起,库房漏水了!
徐师傅如豹子般迅猛扑向《雪江归棹》,画轴刚抢入怀中,人便重重摔倒在地。当石膏绷带裹住他裂开的腕骨时,我咬紧牙关,再次提议:“这次听我的,用化学颜料吧。”他猛然抽回手臂,石膏砸在案上砰然炸响:“你在‘好’里泡软了骨头啊!”灯光刺亮他眼中的火苗,“‘好’是修得像,‘非常好’是修出魂!怕摔跤就永远学不会走路!”
那夜,修复室冷如墓穴,我的心也被这冰冷与矛盾填满。
我翻开文物局期刊,满纸皆是化学颜料修复的褒奖词,安全、高效、零风险——这无疑是完美的“好”。可当我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渔翁蓑衣的残破处,墨色在绢丝间战栗如呼吸,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。忽然,徐师傅的话在我耳边回响:“你看这哆嗦的败笔,是画家冻僵的手在抖!修平了,风雪就死了……”是啊,修复不仅仅是表面的复原,更是对历史和艺术的尊重与传承。
晨光刺破窗纸,徐师傅正用肘压石杵研磨,断腕使不上劲,青金石在臼底被固如铁。
“我来吧!”我抢过石杵,决定与他一同承担这份风险。
“矿物料失败率三成……”他急喘着,眼中满是担忧。
“那就失败!”我坚定地砸下石杵,幽蓝碎浪迸溅,“画可再修,画丢了……就真没了。”那一刻,我明白了,为了追求“非常好”,我们必须有勇气面对失败。
三个月后,回廊特展,《雪江归棹图》前人群低语。
矿物颜料在裂痕处凝结成微凸的山脊,灯光下如冰川耸立。有专家摇头:“不及化学颜料平整。”但更多的目光被青金石折射的幽芒吸引——那幽蓝穿透千年时光,与宋徽宗的笔锋共振,仿佛在诉说着那个遥远时代的故事。
“诸君请看,”徐师傅指向山体裂缝,“此处未填平。裂痕是时光跋涉的脚印,修掉了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“画就成标本了。”
人们俯身细看,皴裂的墨色里,风雪呼啸欲出,仿佛能让人感受到画家当时的心境。
在“好”与“非常好”之间,横亘着一条成长的峡谷。有人为“非常好”焚膏继晷,终被完美主义的烈焰灼伤羽翼;有人固守“好”的堡垒,在舒适区磨钝了灵魂的棱角。而真正的跋涉者,在峭壁间寻找第三条路——容得下失败的勇气,盛得住残缺的胸怀。
闭展时,评审结果传来:《雪江归棹图》修复未入奖项。
“悔吗?”徐师傅摩挲着展柜,目光中却透着坚定。
我摇头,玻璃倒影中,矿物颜料皴染在青山上,一束光正穿过画心裂痕,将残缺处照得通透明亮。一枝白梅斜倚画前,花瓣落进光影里,像雪片栖于千年寒江。
原来,最深的修复,不是让时间的伤口被遮掩,而是在“好”与“非常好”之间,找到那份对艺术和历史的敬畏与担当,让光,从万物裂痕处奔涌而来。